高罗二人相视一笑,心里都清楚着,这时不敏,一点就着,没什么脑子。江平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想开口辩驳,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急的出了汗。
“好了,准备准备,蔡书臣一会就要来给你们上早课了,还在这儿争嘴,昨儿的书都背过了吗?”其实,沈可人在江平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,就该制止了。
这样就不至于,罗沉和高屹后面的挑唆。
但是他没有,在沈可人眼里,似乎这些少年的你争我吵并不要紧,没有人会把孩子的话当真,所以就算被皇帝知道,也无所谓。但是,他又为什么要叮嘱罗明,小心说话呢?
沈可人一说完,众人立马噤声。罗沉低下头来打开了《少子言》,心里却还在暗自偷乐。就在这时,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鼓,这是早朝之前的报闻声,一声鼓便是要预备上朝,三声鼓便是散朝。这个点儿,也是沈可人该去上朝的时间了。其实,负责教书的并不是只有沈可人一人而已,身为太傅,他只对太子魏敬一负责,其余的学生,他管不管束无所谓。皇帝把各家大臣的孩子们集中到这里,无非就是为了借以要挟,必要时候用孩子来告诫他们,不要做不该做的事。而很多时候,负责给这些人上课的,是五品尚书臣蔡志。也就是沈可人方才说的蔡书臣。
一会儿,沈可人一走,蔡书臣便会来接班。
这些小子们,都不喜欢蔡书臣,因为这个蔡书臣是伯岳侯一手提拔上来的,自然也就颇为亲近时不敏。魏敬一对此不以为意,他心里总是倨傲一些,但面上不喜欢显露出半分心情,这是他的母后,也就是当朝皇后告诫他的。
为政为权,必戒私情。
什么是私情?自己的感情就是私情,喜怒哀乐,都是私情。
江平沾了时不敏的光,自然也备受蔡书臣的偏宠。众人都不知道,此时的江平正盘算着怎么扳回刚才那一局。既然你罗沉这么不识好歹,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。
未几,便从屋外走进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,走到沈可人面前,恭恭敬敬地行礼,然后小声地与之交谈。他就是蔡书臣。沈可人只是听着,并不说话,偶尔用眼睛看一看坐着的学生,眼底什么也不流露。
蔡书臣似是回禀完了,这才恭送沈可人出门。罗明偷偷看了一眼,毕竟第一天来,有些怯生但还是好奇的。
可就这一眼,不巧被蔡书臣看见了。
沈可人迈出了门,蔡书臣转而直起了身子,双手兜在袖子里,负手而立。眼角眉梢,全是倨傲高冷,漠漠神色,不近半分人情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淡淡道:“待会儿复课,你们都打起精神来,尤其是罗沉,每次你都背不过,如若今日再背不过,我定要你抄书百遍。”
罗沉没敢应声,只是低埋着头。
江平此时冷哼了一声,接了话道:“老师还是不要提问罗沉了,他许久不来上课,都不知道咱们昨天学的什么。”
蔡书臣点了点头,遂道:“也是,今日暂且放你一马,明日查你。”
“老师不如提问一下罗沉的兄弟,今日他初来乍到,也好让咱们一并认识认识,以后可就是同学了。”江平这句话说完,罗沉差点没站起来打他。
还是高屹拉住了罗沉,道了一句:“别冲动。”
还未等蔡书臣回话,魏敬一便朗声问道:“怎么,罗沉昨天没来上学,他兄弟就来了?江平,你要是心眼小,等今日下学你再去掰扯,学堂重地,你不要惹是生非。”
魏敬一这几句话说的有分量。加上他是太子,此言一出,算是彻底截住了蔡书臣的话,蔡书臣再怎么依附伯岳侯,也不可能不顾太子的话。
江平被他这么一堵,心里又急又气,只得咬牙切齿道:“太子殿下,我这不是惹是生非,咱们入学的第一天都是考校过的,天子伴读学堂,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,今日,罗沉的兄弟入学,也得考校,这是公平,望太子殿下准允。”
这江平一阵上来,说的话是滴水不漏。魏敬一若此时再有所阻拦,必定是被扣上亲近罗保朝的帽子,他是太子,如若在这种事儿上有失公允,传出去,就是物议沸沸。
魏敬一没有再说话,他沉下了脸来,只看自己手里的书。蔡书臣也不是傻子,此时一壁看着魏敬一的脸色,一壁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考校这个新来的人。
时不敏此时合了书本,无心道:“我怎么听说罗沉这个弟弟是句容来的,句容那种地方,地偏村远的,难免民风不雅,如若在伴读学堂搅扰了太子,不是小事啊。”
蔡书臣随即附和道:“小侯爷说的对。”
罗沉这个人,你怎么说他都可以,打骂都行,但唯独一点,如果对他身边的人稍有不好,他都不会轻易放过。他就着蔡书臣的话笑道:“对什么对,对什么对,书臣大人除了对对对,还会说别的吗?你说小侯爷不懂就算了,是吧,他吃得多见得少,怎么书臣你都不知道吗?句容,那是什么地方,当今官家的生母的故乡,也算是官家的半个故乡了吧,小侯爷身份不一样,他说说就说说吧,对吧,书臣大人一口一个对,怎么着,你是说咱们官家也是半个不雅?”
此言一出,满堂都窃窃私语起来。高屹憋着笑,看了看罗沉,见他虽然嘴角带着笑,但眼神格外严肃,便知道他是有些动气。这个罗沉,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,他的脾气,自己还是很清楚的。
魏敬一干咳了一声,也不说话。
时不敏自然是红了脸,哽的没有话说。蔡书臣就这一阵,满头的大汗,豆大似的挂在眉梢头。好嘛,说皇帝的生母是从偏僻小乡村出来的,还说民风不雅,这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。
“你们要考就考,说这么多废话,言多必失,太子心胸宽广,不跟你们计较,但如果被别人说出去了,这事儿怎么算?”罗沉一直不喜欢蔡书臣,但也仅仅是学生不喜欢老师那种,牵扯不到利害关系。他就是嘴上争强好胜,过过嘴瘾而已。他心里清楚,今天罗明是一定要考校的。
“话不多说,就请老师考校罗明吧,别耽误了今日的课程。”魏敬一适时说了这句话。
蔡书臣喏喏点头,走到了罗明身前。罗家的小子入东都,本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,但是偏偏被很多人看在眼里,揪着不放。蔡书臣自然不知道为什么,其实很多人也不知道为什么。消息似乎是某一天清晨偶然被众人得知的,或许是烧火做饭的妈子提了一嘴,洒扫清洁的丫鬟多了一句,但是没人去细想,为什么罗保朝的家事如此公诸于众。
罗明入东都,看似是一家之事,其实,东都暗涌自此而起。
“你便是罗明?”蔡书臣站定,细细端详着这个打扮还算合格的小胖子。
罗明立马起身,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声是。他在句容向族内耆老叔公行礼惯了,并没有任何差错。
蔡书臣不拿正眼看他,问道:“可曾读过什么书?”
“学生不才,读书不多,如若老师考校,学生尽力而为。”他还记着刚才沈可人对他说的话,万万不可过于表露。
“既然读得不多,我也不问你太难的,你便说说《蒙氏九章》吧,这应当是启蒙之学。”蔡书臣一提气,“第七章,国章,珙庆子曰,大德匪浅,落寰如辰,譬若诸君,是以贤储名也,不以其移,则安存者之存,志国者之志,你可说说,其中的道理?”
《蒙氏九章》确实是启蒙之学,但是一般学堂只学前三章,前三章是少年之学,多讲为人的德行,重在立人品,后六章在于知世论世,多牵涉政治与人,一般都是后面才讲。这满坐的几位,都还没学到这儿,魏敬一是提前读过的,因此不免蹙眉,去看蔡书臣。明知没学,他也不能起身反驳蔡书臣,因为《蒙氏九章》确为启蒙之学,蔡书臣考校的内容也在书本之内,不算是过分。
时不敏和江平已然都暗自偷乐,他们都想看这个新来的出丑、丢脸。因为他出丑,便是罗沉的脸面尽失。罗沉在学业上可谓是朽木一根,没有什么比看朽木断折更让人觉得开心的事儿了。
再看罗沉,面色不为所动,他这个弟弟的能耐,他还真想见识一下。
高屹心里着实紧张起来,但一看罗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不知为何,他也感觉这个罗明绝非是能被轻易为难住的。
罗明一顿,看着满脸严肃的蔡书臣,心里也明白过来这是在刁难他。虽然先前有沈太傅的教诲,不过他可不想丢人,第一天来上学,就被传考校不通过,那便是打了罗家的脸。这种事,他不能做。
“你可会?”蔡书臣见他半天不出声,心里自以为落棋局定。
待清了清嗓音,罗明方答:“学生不才,国章读的不是很精通。”
“哦?不是很精通?”蔡书臣心想,只怕你读都没读过吧。
“是,如果学生哪里说错了,还请老师指点。”
“你说就是。”他倒要看看这个乡野娃娃能说出什么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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